假如你见到一位美女（现在时兴叫“女神”），情不自禁地上前颂扬说：您可真美啊，您的手像茅草一样柔软，您的皮肤像猪油一样细腻滑润，您的脖子像又长又白的肉虫，您的牙齿如同颗粒齐整的葫芦籽，您的额头像蝉的大奔儿头、您的眉毛像扑腾蛾的须子……可以断定，没等您讲完，脸颊上早已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，接着就是各种电闪雷鸣……

可是您想过没有？这些比喻全是拿生活中近在咫尺的植物、昆虫来作比，带着乡土气，贴切又鲜活！两千多年前，我们的老祖宗个个忠厚愿谨，朴实善良，那时的美女也不像现在这样矫情，她们听到这样的赞美，心里早已乐开了花！

没错，刚才我们所做的种种比喻，其实只是把《诗经·卫风·硕人》中的诗句翻译成现代白话而已！那诗中歌颂的对象，是一位贵族少女、齐庄公之女庄姜。此诗应是在她的婚礼上唱的，她即将嫁给卫庄公，成为君夫人；而所谓“硕人”，指的正是她，“硕”有长大之意，庄姜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，在现代，应是时装模特的不二人选！

诗歌开篇就赞美说：“硕人其颀，衣锦褧衣！”意思是：高个子姑娘身材妙，锦衣再把罩衣套。——“颀（qí）”是身长貌；“褧（jiǒnɡ）衣”即罩衣。

以下连用了五六个比喻描摹她的肢体、肌肤、面容之美：

手如柔荑，肤如凝脂，领如蝤蛴，齿如瓠犀，螓首蛾眉，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。

不用说，这一连串的比喻，就是咱们在开篇时所唱的。其中“领如蝤蛴”的蝤蛴，是指昆虫天牛的幼虫，是长而白的肉虫，在这里形容庄姜长而白腻的颈部。至于后两句“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”，是说她那灿烂的笑容和黑白分明的美目，仿佛正冲着我们抛媚眼儿呢！这两句，连同前面的“凝脂”“蛾眉”等词语，后来都成了描摹美人的熟词儿！

其实最美的女性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，听听这首《秦风·蒹葭》吧：

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央。

蒹葭凄凄，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跻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坻。

蒹葭采采，白露未已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涘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沚。

“蒹葭（jiānjiā）”是芦苇一类的水边植物。“伊人”即那人，这里当然是指美人啦。“溯洄”“溯游”都是指逆流而上，“洄”和“游”分别指曲水和直流。至于第二、三章中的“坻”和“沚”，是指水中的沙洲和沙滩。

你看啊，水边芦荻一派苍茫，清晨秋露化为白霜。心心念念的美人啊，你在浩淼水域的那一方。我沿着曲水向上寻觅，路途坎坷又绵长；我沿着直流向上寻觅，你的身影恍惚如在水中央……这美人的五官有多美、腰身有多俏，诗中一个字没提；可你是不是觉得，这美人美得不一般，确实值得诗人不顾一切地去追求！

以下两章，诗人始终在寻寻觅觅，却一无所获。或许，这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，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张家女孩儿、李家姑娘，只是诗人苦苦追寻的一种境界、一种理想？

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在《赤壁赋》中吟咏道：“桂棹兮兰桨，击空明兮溯流光；渺渺兮予怀，望美人兮天一方！”你还能从中听到《蒹葭》那千年不歇的袅袅余音。

古老诗篇的启迪绵绵无尽，延续至今。有一首现代歌曲《在水一方》，词作者是台湾著名女作家琼瑶，那取材和意境，也仍来自两千几百年前的古老诗章：

绿草苍苍，白雾茫茫。有位佳人，在水一方。

绿草萋萋，白雾迷离，有位佳人，靠水而居。

我愿逆流而上，依偎在她身旁。无奈前有险滩，道路又远又长。　我愿顺流而下，找寻她的方向。却见依稀仿佛，她在水的中央。……

你立刻能听出，这是“白话版”的《蒹葭》！歌者唱得如泣如诉，听者听得如醉如痴——也再次见证了古老诗歌的生命力，可以绵延古今、超越时空！

附：当代歌手所唱的《在水一方》：

https://haokan.baidu.com/v?vid=18157340934058577414&pd=bjh&fr=bjhauthor&type=video

（摘自拙作《讲给孩子的国学经典·儒家经典》辑三“《诗经》：情歌唱彻三千年”，如有转载，请注明作者出处。插图来自网上，谨致谢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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